“中國經濟增長速度—研究與爭論”（徐滇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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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識廬山真面目 評“中國經濟增長速度—研究與爭論”

徐滇慶

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

有些書，就象街頭坊間的流行歌曲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有些書也許被人稀里糊涂地買了回去，卻很難在書架上站住腳�！爸袊�經濟增長速度—研究與爭論”一書也許和圖書流行榜無緣，但是，它卻是近年來有關中國經濟增長速度爭論中最有份量的一本好書。毫無疑問，它會長期存在于經濟學家的書架上，也肯定會走出國門，在國際學術舞臺上占據(jù)一席之地。該書的編者對此心中有數(shù)。所以，他們在序言中說：“我們把重點放在學術性較強，方法較為規(guī)范的研究上。這些文章同一些通俗讀物，以及炒作色彩較強的文章相比，閱讀起來并不容易。”

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人們都無法忽視中國經濟崛起對于世界經濟、政治格局的沖擊。中國經濟規(guī)模究竟有多大？經濟增長速度究竟有多高？這些問題將在今后繼續(xù)成為報刊、雜志關注的焦點。許多荒唐的謬論將被各種媒體顛來倒去反復炒作�！爸袊�崩潰論”和“中國威脅論”將以各種版本交替上演。甚至一些學者在估計中國經濟規(guī)模的時候也會在不知不覺中犯各種各樣的錯誤。這就要求我們不僅要進一步普及GDP統(tǒng)計的常識，還要搞清楚統(tǒng)計方法爭論的來龍去脈。

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見到這樣尷尬的局面：許多人在批評中國GDP統(tǒng)計虛假的同時卻離不開那些被批評得體無完膚的數(shù)據(jù)。人們往往發(fā)問：經濟學家能不能拿出來一套更好的統(tǒng)計方法。翻開這本書，我們可以看到經濟學家們是如何努力地面對這一挑戰(zhàn)。作者們做了許多工作，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成果。書中各篇論文從各個角度探索和分析了產生統(tǒng)計偏差的原因。特別值得一讀的是伍曉鷹的文章。他介紹了許多關于中國GDP的研究，指出了各種研究方法的優(yōu)缺點。令人開拓視野，增長知識。許憲春的論文在介紹官方統(tǒng)計方法時也指出了其中存在的問題。從中可見，盡管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缺陷和問題，官方統(tǒng)計方法也在不斷改進。任若恩是研究中國統(tǒng)計專家。他的文章令人信服地指出了某些海外學者在估計中國GDP時所犯的錯誤�？墒�，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文章的題目“中國GDP統(tǒng)計水分有多大”有可能誤導讀者，因為在他的文章中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著名經濟學家克萊因和奧茲馬庫的文章采用了主成分分析法來解釋有概括意義的指標和主成分的變動。但是，正如作者自己指出的那樣：“這并不是說，我們證明中國官方核算的GDP是正確的，沒有人知道正確的估計值；只是表明根據(jù)不同的計算方法有不同的結果。這是通行全世界的事實�！睋Q言之，這本書指出了GDP統(tǒng)計中的問題所在卻沒有最終解決這個問題。事實上，在過去十年內，經濟學家每提出一個新的統(tǒng)計方法都遭到批評和非議。他們帶來的困惑也許比他們所解決的問題還要多。

Allen Shiau 的文章“中國政府高估了經濟增長嗎？”非常精煉的總結了中國GDP估計誤差有四個主要來源：(1) 數(shù)據(jù)失真；(2) 不準確的折算；(3) 低估服務業(yè)；(4) 其他方法上的錯誤與抽樣錯誤。這四條都要命。也許我們可以樂觀地期待中國統(tǒng)計數(shù)字的質量越來越好，“官出數(shù)字”的荒唐事情不再出現(xiàn)，但是，在討論GDP增長率的時候，我們卻永遠無法回避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折算問題。

影響價格變化的因素很多：第一，隨著科學技術進步，勞動生產率不斷提高。由于勞動生產率的變化而導致產品價格下降和勞動工資上升。因此，各個部門商品以及各種生產要素之間的相對價格在不斷變化之中。在各個部門之間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幅度不同。例如，由于技術進步，雨傘制造業(yè)的勞動生產率不斷提高，隨著利潤率上升，雨傘價格會持續(xù)下降，雨傘制造業(yè)的工資水平會上升。可是，理發(fā)師傅的勞動生產率卻很難提高。在短期內，制造業(yè)的工資水平可能上升得比理發(fā)師傅更快。由于制造業(yè)工資水平上升得快，愿意從事理發(fā)業(yè)的人越來越少，從而帶動了理發(fā)業(yè)工資上升。也就是說，理發(fā)行業(yè)的工資水平需要依賴勞動力市場的調節(jié)，而這種調節(jié)往往有相當大的時間滯后。如果按照一個統(tǒng)一的指數(shù)折算，難免產生偏差。第二，通常人們假定勞動力可以在部門之間流動，但是不能在國家之間流動。這導致在不同國家內生產要素價格的變化趨勢不同。結果，各國服務業(yè)價格差別十分顯著。北美理發(fā)的費用要比中國高10倍以上。第三，由于運輸、交易成本的制約，有些商品可以出口貿易交換，有些商品不能投入國際交換。非貿易商品在各國的價格變化趨勢大不相同。也沒有理由可以假設這些價格差會逐漸消失。第四，由于各國貨幣政策不同，通貨膨脹率各不相同。即使通貨膨脹率相同，消費品價格上漲幅度與生產資料價格上漲幅度可能不一樣。中國官方統(tǒng)計中有三種價格指數(shù)：消費品價格指數(shù)（CPI)、農副產品收購價格指數(shù)（FRRI)和工業(yè)生產價格指數(shù)（IRRI)。在估算經濟增長率的時候需要把各年的GDP統(tǒng)計數(shù)字折算到基年，究竟用哪個價格指數(shù)？如果工業(yè)部門用工業(yè)生產價格指數(shù)，農業(yè)部門用農副產品價格指數(shù)，而服務業(yè)用消費品價格指數(shù)，不僅在方法上非常復雜而且在許多細節(jié)上可能越搞越糊涂。

在進行國際比較的時候，為了回避匯率轉換帶來的偏差，人們花費了很大力氣研究購買力平價（PPP）。購買力平價的本意是研究一個單位的貨幣是否能夠和其他國家的貨幣一樣買到同樣的一籃子商品。眾所周知，由于各國的資源稟賦不同，經濟發(fā)展程度不同，消費習慣不一樣，因此商品的絕對價格或者相對價格都不一樣。例如，無論在世界上什么地方，麥當勞的漢堡包質量基本相同。在2004年1月，在北京漢堡包的平均價格是1.23美元，在美國是2.80美元，在歐洲是3.48美元。從道理上來講，同樣質量的漢堡包應當有相同的價格。如果拿美元作為基準，那末中國人民幣被低估了56%，而歐元被高估了24%。為此引入購買力平價法，試圖通過所謂的“單一價格法”（Law of One Price）來評估國內生產總值。

購買力平價法遭遇到的最大的問題是選擇什么樣的籃子和選擇什么時間來比較。對于某個國家，自然可以把過去若干年內消費量最大的商品選入計量的籃子�？墒怯捎诟鲊�發(fā)展水平不同，消費結構也各不相同。因此，很難選出一個能夠同時適合所有的國家的藍子。購買力平價法在商品籃子和相應價格選擇上的歧義性使得估計出來的數(shù)據(jù)天差地別，讓人無以適從（參見伍曉鷹文中附表，第128頁）。

在2004年第4期的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發(fā)表了Alan Taylor 和Mark Taylor的文章“購買力平價之爭”。他們使用大量歷史數(shù)據(jù)證明，購買力平價指數(shù)也許可以反映現(xiàn)實社會商品的長期變化，但是在短期內卻說明不了任何東西。

本書客觀地闡述了中國經濟增長速度爭論的各種觀點，并且糾正了一些錯誤觀點。然而，讀完全書之后，人們仍然不知道，中國經濟規(guī)模究竟有多大？增長速度有多高？估算GDP是一個全球性的難題，人類離開正確的結論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對于這一點，我們不能苛求于本書作者。

也許，提出這個問題本身就有邏輯上的問題。在討論GDP及其增長速度的時候，我們的目標究竟是什么？

眾所周知，液體和氣體的分子始終處在無規(guī)則的運動之中。科學家稱之為布朗運動。隨著溫度上升，這些運動的強度也隨之加大。在研究熱力學的時候，人們關注溫度、壓力、體積的變化，無需更多地關注那些分子的布朗運動。

就象看一幅油畫一樣，站得稍微遠一點，你可以看到非常精彩的畫面，受到藝術感染。如果靠得太近，看見的是一個個毫無情趣的彩色斑點和筆畫。作為美術學院的教師也許要研究這一筆是怎么畫上去的，有沒有什么特殊技巧。可是，如果要對參觀博物館的游客來談這些繪畫技巧，恐怕絕大部分人會興趣索然，逃之夭夭。

統(tǒng)計國內生產總值并不是在作生意，沒有必要斤斤計較，把數(shù)字弄得那么精確。事實上，追求GDP數(shù)字的絕對精確是永遠不可能的，也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在研究GDP以及增長規(guī)律的時候關心的是GDP的橫向比較和縱向比較。橫向比較是和世界上其他國家相比，縱向比較是和自己以往各個時期相比。比較的內容主要是國家綜合實力和民眾生活水平。對于民眾來說，生活水平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們占有消費品的數(shù)量和質量。對于國家來說，國力強弱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它占有的生產資料和加工能力。當討論一個國家綜合實力的時候，人們關注的是可支配財富和技術發(fā)展水平。正如約翰.米爾斯海默所說，“可支配財富指的是這個國家可以隨時調動建立軍事力量的經濟資源。它比財富總量更重要，因為重要的不是一國如何富裕，而是它有多少財富可資利用。”（參見約翰.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上海人民出版社）。在統(tǒng)計方法上，只要具有一定的可比性，方法越簡單越好。切莫墜入繁瑣哲學的陷阱。

本書最大的優(yōu)點就在于保持了學術上的嚴肅性，尊重不同的學術觀點，很客觀地陳述了不同的學術流派的主張，給讀者留下了獨立思考、判斷的空間。顯然，在今后若干年內這本書是這個領域中最具有權威性的工具書之一。特別是各個大專院校經濟統(tǒng)計專業(yè)的教師和學生們將從這本書中得益非淺。

（2005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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