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群英四度論戰(zhàn)克魯格曼
來源:第一財經(jīng)日報
從北京到上海,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旋風式的中國之行讓不少人充滿期待,希望大師一如既往地發(fā)揮預言家本領,預測世界經(jīng)濟的未來,更希望他能把脈中國經(jīng)濟給國人以高屋建瓴般的啟發(fā)。
但讓很多人失望的是,克魯格曼的演講并沒有為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提供多少建議,而是以學者的口吻指出中國經(jīng)濟的種種不是,甚至一度把經(jīng)濟危機的根源都歸咎到了中國龐大的貿易順差之上,這引發(fā)了與多位在場中國學者的激辯。
事實上,在美國本土,就連白宮都小心地避免激起克魯格曼的怒火,即便來到中國上海交通大學有56年歷史的文治堂,面對座無虛席的聽眾和雷鳴般的掌聲,這位大師顯然也不想改變風格,既沒有“客隨主便”,也不屑于只講講“儂好,阿拉愛上!笔降目吞自。
習慣了二元思維的中國聽眾第一次遭遇了某種尷尬。
預熱:超主權貨幣之爭
其實早在今年3月,中國人已經(jīng)領教了一番克魯格曼愛湊熱鬧的個性。
G20倫敦峰會之前,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在發(fā)表于央行網(wǎng)站的署名文章中提議:創(chuàng)造一種與主權國家脫鉤并能保持幣值長期穩(wěn)定的國際儲備貨幣,從而避免主權信用貨幣作為儲備貨幣的內在缺陷,是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理想目標。他在文中特別指出,應考慮充分發(fā)揮SDR(特別提款權)的作用。
用新的儲備貨幣來替代美元,這樣的提議勢必動了美元的“奶酪”。不久,克魯格曼就言辭激烈地寫了一篇名為《中國的美元之困》的文章表示反駁。
他認為周小川之所以提出這個超主權貨幣資金,剛好承認了中國自己最大的短處與痛處。中國與去年相比,出口猛跌了26%,并且對在美購置的債券安全極度焦慮,所以中國才提出這個不切實際的提議,充分暴露了中國最大的短處,這個提議也讓世界尤其是美國很不安。
歸納起來,克魯格曼的觀點是,中國目前已陷入到一個兩難困局中難以自拔:如果設立新儲備貨幣,必會引起美元狂跌,而中國在美元資產(chǎn)最多,當然受損也會最大了;如果不設立,目前中國已變成了“美國財政部債券共和國”,債券回報率接近于零,等于白給美國人作貢獻,也挺冤的。
周小川認為中國的高儲蓄率是不容置疑的,那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的節(jié)約習慣,是美德。對此,克魯格曼也進行了挖苦。他的這些言論激怒了中國民間不少學者,不久這次論戰(zhàn)就拉扯進了更多的口水。
第一戰(zhàn):貿易盈余與人民幣匯率
可能隔空作戰(zhàn)不夠過癮。在12日來上海交通大學演講時,盡管克魯格曼自稱對中國經(jīng)濟不是很了解,但在題為《新格局下的中美經(jīng)濟未來》演講中,他拋出了他認為中國要面對的三個重要問題。一是中國的貿易盈余問題,他說:“如果兩年之后,美國和歐元區(qū)的失業(yè)率仍然很高,而中國繼續(xù)保持大量的世界貿易盈余,就會被視作麻煩的制造者。”
然后,克魯格曼還語出驚人地把中國大規(guī)模的貿易順差解釋為是中國操縱匯率的結果:“美國國會每年會審視一下中國的貨幣,財政部會匯報一下是否每個國家在操縱貨幣,每年的審議中,答案都是中國沒有操縱貨幣,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一個誠實的評估,這是避免沖突才作出這樣的決定。”他講得十分肯定,但自己也沒有提出論據(jù)。
彼時,臺下包括CBN記者在內數(shù)以千計的聽眾頓時感到一種不可言狀的氣氛:大師的演講確實尖銳。
克魯格曼的這個觀點馬上激起在場中國學者的反駁。中國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回應說,貿易盈余問題怎么解決?中美之間有很多需要研究的問題。對于中國來說,我們很清楚擴大內需、刺激消費是我們長期的方針。但美國也要看到,當中國這個大國經(jīng)濟體以內需為主的時候,長期依靠進口貿易赤字維持增長的美國,或者說70%主要為消費GDP的美國,它的增長速度可能會受影響。
而讓夏斌表示不解的是,“為什么美國主流經(jīng)濟學家老是引導我們討論中美貿易匯率的問題?”針對這場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機,到底根源是什么?夏斌認為是美國對這場全球化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判斷失誤,拼命地擴大信用。導致危機的客觀制度基礎,是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有問題,“美國的主流經(jīng)濟學家為什么不在這方面引導世界的知識界去研究去改組當前的國際貨幣體系?”夏斌這樣質問。
在北京演講時,克魯格曼再次重復說:“如果要描述中國的盈余是一個市場化的結果的話,就太有想象力了。人民幣不能自由兌換,并且保持一個相對弱幣的地位,這是中國貨幣政策的結果!
而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龍永圖反駁:“世界各國中,有些實行自己的貨幣不可兌換,有些決定不開放自己的資本市場。克魯格曼先生如果認為凡是選擇實行自己的貨幣不可兌換的就是操縱匯率,那么中國和全世界很多國家就注定要永遠操縱匯率下去了!
盡管雙方措辭都有點激烈,不過克魯格曼對于中國學者的質疑聽得十分認真,不停地用手中的筆在紙上記錄要點,并不時地思考怎么去化解和還擊。
第二戰(zhàn):美元是不是應該負責任?
對于美元的辯護,克魯格曼同樣采取了某位美國官員的邏輯:“美元是我們的貨幣,但問題是你們的問題。”
他說:“美元的角色因為是流動性很好的貨幣,使用范圍非常廣,而且有個流動性非常好的債券市場,這并不是一個系統(tǒng)的問題,我們并沒有一個真正的國際貨幣體系。沒有人要求你以美元方式建立你的外匯儲備,還有歐元、日元,為什么中國不這么做呢?要問中國外匯儲備方面的官員,這并不是美國人的決定,這是中國人的決定!
但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改革,克魯格曼表示了贊同。IMF民主化進程他非常贊成,美國在國際貨幣體系的一股獨大,也是非常好笑的。至于說IMF的治理結構也進行了一些調整,有更多發(fā)展中國家代表來代表發(fā)展中國家,也沒有什么問題,要求這個體系進行改革以反映現(xiàn)實也有道理。但他沒有忘記強調:IMF改革和美元的角色作用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個政治決定,與美元占世界統(tǒng)治地位沒有關系,不能因為這個原因要求美國改變政策。美國很多地方是做得不對,但是美國沒有責任拯救那些儲備了太多外匯儲備的國家,這么要求美國是不對的。
而針對夏斌教授對于美國擴大赤字向世界借錢的現(xiàn)實,克魯格曼顯然在大打太極。夏斌問他說:“美國政府不停發(fā)國債救危機,可能會有通貨膨脹的隱患。既然如此,世界黃金儲備24000多噸,美國一個國家8000多噸黃金,它為什么不在關鍵時刻賣一點黃金換點美元進來,還不停地發(fā)債,為什么?”
克魯格曼的回答令人哭笑不得,他說:“我們不需要錢,我們?yōu)槭裁促u黃金?除非有人希望拿到美元,兩年之前,美國想為世界其他地區(qū)籌集資金,現(xiàn)在這個錢不是問題,所以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認為美國要采取大規(guī)模的措施籌集資金?我不是特別明白?”而就在前一天美國政府剛剛宣布2009年政府的財政赤字會高達創(chuàng)紀錄的1.84萬億美元。
第三戰(zhàn):碳的民主是否可信
而克魯格曼第二個自稱為稍微緩和一些的“中國問題”也與貿易相關,他認為,發(fā)達國家之間的貿易常常是相同行業(yè)的,例如法國和德國之間彼此都進出口汽車,并且兩國工人的工資水平是差不多的,這種貿易不會帶來太大的企業(yè)倒閉、失業(yè)增多等壓力。而在中國和發(fā)達國家間的貿易則不是這樣。中國依靠廉價的勞動力在國際貿易中占據(jù)比較優(yōu)勢,在經(jīng)濟危機下這會導致其他國家該行業(yè)企業(yè)倒閉,這會帶來專業(yè)化分工,很大的重組,還會帶來很大的政治壓力。
很顯然克魯格曼在演講中只講到了貿易方式給西方帶來的危害,而對其享受的價格好處只字未提。
在當CBN記者問參加對話的國金證券首席經(jīng)濟學家金巖石,克魯格曼的演講是否暗示著美國貿易保護主義的語氣時,金巖石無奈地嘆了口氣。
克魯格曼的第三個問題是環(huán)境資源問題。他提出,中國的二氧化碳排放大幅上升,已經(jīng)超過美國。他說:“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的經(jīng)濟增長對全球資源帶來了壓力,必須采取措施!笨唆敻衤踔帘硎,“美國不會輕易像過去那樣讓步,我的余生會就這些環(huán)境政策進一步進行討論、談判。”對于這個問題克魯格曼的語氣確實十分堅硬,大師對于全球環(huán)境的保護意識值得學習,但能源和環(huán)境問題并不只是新興市場國家的問題。
同樣來自西方國家經(jīng)濟學者的前倫敦市市長JohnRoss不認同克魯格曼的觀點。他說,唯一我們要做的是碳的公平、民主,世界上每個公民都應該享用相同大小的它,超過使用量的國家必須減少使用量。世界上可以討論個合理的碳排放量進行平分,每個人都可以得到一塊。美國、英國這樣的國家它們的碳排放應該下降,中國、印度這樣人口很多的國家它們的碳排量應該根據(jù)人口排,這不是很容易完成,但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案,按人口平分碳排放量。
盡管克魯格曼并不是非常相信碳的民主,但他也最后強調,富裕的國家必須達成一個協(xié)議,新興國家也必須要減少碳排放,解決方案應該是在兩者之間有一個折中方案。
盡管克魯格曼的演講并沒有如之前期待,或者對中國的要求也有些苛刻,但就像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金融研究中心張明對CBN表示的那樣,我們也需要從之前的貿易和發(fā)展中吸取一些教訓和經(jīng)驗,即使克魯格曼對中國經(jīng)濟的看法保留著一些難以避免的美國政治立場。